蜂巢
林奈烏斯&艾依查庫
甜點:蜂巢麵包
作者:白井柚夢
「嗯……沒有人在嗎?」
一片漆黑的廣大的庭園裡,約莫是10天前,侍僧們趕工在銀白色的亭子周圍植滿了鮮藍的花叢,雖然無法聞得香氣,但望其隨風擺動成浪的樣子還是頗具趣味的。這也是為何林奈烏斯耗在這裡的時間越來越多。
他還不確定自己生前究竟是怎麼活著的,但足以肯定的是,像這樣望著整片卉叢根植於土地間,對他而言並不太常見。明明感到陌生與新奇,卻又不知怎地,望著如海浪波伏的蔚藍,又有些懷念。
拐杖叩響著潔白的地磚,步步牽著步伐節奏總是歪掉半拍的他前行著,直到視角漸漸拉近於花海中心的銀亭,才發覺平時他最常坐的長椅上,已有人先行預定了。
側躺於上的青年裹著一身漆黑的軍裝,伸手探入了臂肘一側的牛皮紙袋,掏起當中還熱氣蒸騰的食物大口咬下。
「……嗯?什麼,是導都的工程師啊。」
林奈烏斯凝視著眼前的金髮青年,艾依查庫.羅斯帕爾德,記得他是聖女之子身邊已待了一段時間的地上住民。沒記錯的話,泰瑞爾的研究結晶──對了,就是那個女人所在的國度。
他與這名年輕的獨眼軍人並不常對話,不過只是偶爾照個面,甚至就連直面擦肩而過時,視線也不會對上半眼。
「看來……我打擾到你了?」
「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吧?」
邊言,金髮青年爬起身子,臂膀懶散地向身後一撐,昂首望向身後的白衣工程師,口中的麵包仍大口咀嚼著。
「對了,要吃嗎?從廚房裡摸來的,再不吃要冷掉了。」
「……這是?」
面對艾依查庫突然遞來的金色物體,粗糙的格紋間不斷溢出的是小麥與蜂蜜清淡的香氣。
「有點忘了那時叫作什麼了,總之好吃就好。」
面對眼前的食物幾秒盯視,確信青年並沒有什麼惡意後,林奈烏斯才接下了麵包,比預期來得燙手的溫度惹得掌心一陣酥麻,比起危機感,對於地上世界食物的新奇感很快掩蓋了其它情緒。
撥開麵包的核心,濃郁的蜜香隨著熱氣漫起,白煙蒸騰間意識到內部規則的凹陷。整合起接下這麵點以後所有對它的感知,白衣的高階工程師不禁頗具趣味地揚起嘴角。
「真像……」
「嗯?」
「不覺得它長得很像蜂巢麼?」
聞言,艾依查庫立起了上身,食指直指向工程師掌中的麵包:
「對了,就是這個名字。」
對於已經取回大部份記憶的帝國軍犬而言,要回想起部份回憶的細節並不是難事。比方說在他的人生裡最像「人」的十幾年時光裡,當和煦的陽光依然呵護著那片被他們視為歸屬的茂林之丘,每個他能與小少爺溜出大屋的午後,迫不及待地蹲在烘焙坊一側暗巷中,只為了在麵包出爐的第一時間衝入店內。
「啊,多虧想起它的名字,又想起不少令人煩躁的事哪……」
將帶著蜂蜜甜美氣息的麵點送入口中,麥香與蜜液交融的同時,故鄉的景色彷彿又回到眼前。與天空輝映的雪白色花海也好,自林間透入如瀑布一般灑落的溫潤陽光也好,想起這些美好光景的同時,也就免不了聯想到它最終將被異界的節點吞噬,如此一來,還不如別想起它比較好罷。
「嗯……這種味道還是第一次……」
聽聞身後工程師的驚嘆,艾依查庫回首而望,臉上的不解顯而易見:
「我還以為導都人向來什麼也不缺,不過就是蜂蜜和麵包,有那麼值得驚奇?」
「確實,蜂蜜的話也不是沒吃過,只是味道上……」
在導都的生活裡,蜂蜜並不是太稀有的東西,但印象中嘗起來味道卻與如今掌中的點心截然不同,現在在口中散開的香氣,卻比他記憶中的蜜香溫潤且雋永許多。大概平時街上買得到的瓶裝蜂蜜,只是仿於地上世界的香味與特徵,再以其它東西調配出來的吧。
也就是說,他現在所品嘗的,說是他嚮往已久地上世界的味道也不為過。
「非常美味,謝謝你的分享,艾依查庫.羅斯帕爾德先生。」
昂首望著林奈烏斯和善的笑顏,艾依查庫感到有些無法習慣地噘起了嘴。
「這沒什麼好道謝的。不過,我還以為,導都的工程師每個都只會用鼻孔看人。」
「哈哈……」
聞言,白衣工程師傻笑起來。總覺得一時無法反駁金髮青年的說法,他所負責的研究所裡,確實存在著許多性格孤僻且自傲的工程師。雖然同為高階工程師的他是知道的,他們在追求知識的過程中,實在太容易落單了。如果不能用這等態度維護自身,也許就連自己有一天也無法再說服本身的存在意義。
「地上世界……現在是什麼樣子呢?就生活在其中的你們看來?」
一面品味著溫潤的麵點,林奈烏斯將視線拋向包圍著兩人的蔚藍,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就,一團亂啊。」
將最後一口麵包塞入口中,艾依查庫的語氣猶似事不關己,所言不過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原本還以為渦消滅以後會好一點的,結果反而更亂了吧,說不定人類本身就是亂源哪。」
「……是嗎?」
聽著帝國軍犬所言,林奈烏斯於咀嚼中斂起了笑容,臉上的神情明顯嚴肅起來。
「好像吧,老實說到底詳情怎樣也不記得了。」
言至此,艾依查庫伸了伸懶腰,哈欠打得響徹:
「不過那種事怎樣都好,總之我們只要想辦法活下去就對了。反正掌握世界流向的一定不會是我們這種人,一直以來,不都是像你們那樣的傢伙嘛?」
「掌握世界流向?」
聽得此言,林奈烏斯先是一愣,隨即不禁苦笑起來。
不是的,就算是導都的工程師,也不過是洪流中的孑孓,無法自主,受盡限制,被上層玩弄著,就在那些不盡合理的遊戲規則中尋找足以喘息的空間。
對土壤那股濕氣、青草搖曳如浪、鳥與蟲鳴唾手可得的大地有所憧憬,想在荒蕪之中找回其過去的美貌,對他而言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心願,也在他隨波擺動的同時感受到實現的艱困。
他們的理想隨時都能被任何人踐踏,隨時都能被毀棄,就算他們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亦為如此。
不,或許就算是比自己更上位的人,也是如此感到無力吧。
想到這點,青髮工程師淡淡一嘆,帶點沙啞的嗓音在寧靜的空氣中響起:
「你會恨我們嗎?」
林奈烏斯對於他與另外一位帝國軍人的過去稍有耳聞。原與連隊同進退的他們在渦消滅後,他們的存在也被導都高層視為眼中釘,就這樣在各地苟延殘喘。
這麼說來,他好像未曾考慮過。站在底下那片土地的人們,究竟是怎麼看到他們這群生活於浮空之都的工程師的?
也許對地上之民而言,自己也是主宰者之一,無法體會他們為生存下去所受的苦痛,更無法體會戰亂與災難隨時能奪走他們一切的恐懼,只是淡然俯視著地面,想像著曾經欣欣向榮的景色,哀嘆與憐憫間卻只是將別人的苦難視為一種隨時能步出觀眾席視若無睹的悲劇。
這麼說來,自己對地上的想像與心願,也在不自覺間成為了一種傲慢吧。
「就已經說了,那種事怎樣都好。」
艾依查庫再次聳聳肩:
「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死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恨誰,而是想起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和想辦法回去那裡吧?」
言語至此,金髮青年再次將手伸進了懷中的牛皮紙袋,掏出了底部的淡黃色麵點,回首一笑,僅剩的藍眼裡閃爍著有些狡黠的光澤:
「還有兩個,我們乾脆分掉吧,等等被布勞發現可就麻煩了。」
「好的,謝謝你。」
再次接下蜂巢麵包,張口咬下一口,擴散口中的是屬於大地的氣息。
在憧憬與現實中,不知為何,那股沉澱於舌面的甜味微微泛酸,但林奈烏斯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Fin.
林奈烏斯&艾依查庫
甜點:蜂巢麵包
作者:白井柚夢
「嗯……沒有人在嗎?」
一片漆黑的廣大的庭園裡,約莫是10天前,侍僧們趕工在銀白色的亭子周圍植滿了鮮藍的花叢,雖然無法聞得香氣,但望其隨風擺動成浪的樣子還是頗具趣味的。這也是為何林奈烏斯耗在這裡的時間越來越多。
他還不確定自己生前究竟是怎麼活著的,但足以肯定的是,像這樣望著整片卉叢根植於土地間,對他而言並不太常見。明明感到陌生與新奇,卻又不知怎地,望著如海浪波伏的蔚藍,又有些懷念。
拐杖叩響著潔白的地磚,步步牽著步伐節奏總是歪掉半拍的他前行著,直到視角漸漸拉近於花海中心的銀亭,才發覺平時他最常坐的長椅上,已有人先行預定了。
側躺於上的青年裹著一身漆黑的軍裝,伸手探入了臂肘一側的牛皮紙袋,掏起當中還熱氣蒸騰的食物大口咬下。
「……嗯?什麼,是導都的工程師啊。」
林奈烏斯凝視著眼前的金髮青年,艾依查庫.羅斯帕爾德,記得他是聖女之子身邊已待了一段時間的地上住民。沒記錯的話,泰瑞爾的研究結晶──對了,就是那個女人所在的國度。
他與這名年輕的獨眼軍人並不常對話,不過只是偶爾照個面,甚至就連直面擦肩而過時,視線也不會對上半眼。
「看來……我打擾到你了?」
「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吧?」
邊言,金髮青年爬起身子,臂膀懶散地向身後一撐,昂首望向身後的白衣工程師,口中的麵包仍大口咀嚼著。
「對了,要吃嗎?從廚房裡摸來的,再不吃要冷掉了。」
「……這是?」
面對艾依查庫突然遞來的金色物體,粗糙的格紋間不斷溢出的是小麥與蜂蜜清淡的香氣。
「有點忘了那時叫作什麼了,總之好吃就好。」
面對眼前的食物幾秒盯視,確信青年並沒有什麼惡意後,林奈烏斯才接下了麵包,比預期來得燙手的溫度惹得掌心一陣酥麻,比起危機感,對於地上世界食物的新奇感很快掩蓋了其它情緒。
撥開麵包的核心,濃郁的蜜香隨著熱氣漫起,白煙蒸騰間意識到內部規則的凹陷。整合起接下這麵點以後所有對它的感知,白衣的高階工程師不禁頗具趣味地揚起嘴角。
「真像……」
「嗯?」
「不覺得它長得很像蜂巢麼?」
聞言,艾依查庫立起了上身,食指直指向工程師掌中的麵包:
「對了,就是這個名字。」
對於已經取回大部份記憶的帝國軍犬而言,要回想起部份回憶的細節並不是難事。比方說在他的人生裡最像「人」的十幾年時光裡,當和煦的陽光依然呵護著那片被他們視為歸屬的茂林之丘,每個他能與小少爺溜出大屋的午後,迫不及待地蹲在烘焙坊一側暗巷中,只為了在麵包出爐的第一時間衝入店內。
「啊,多虧想起它的名字,又想起不少令人煩躁的事哪……」
將帶著蜂蜜甜美氣息的麵點送入口中,麥香與蜜液交融的同時,故鄉的景色彷彿又回到眼前。與天空輝映的雪白色花海也好,自林間透入如瀑布一般灑落的溫潤陽光也好,想起這些美好光景的同時,也就免不了聯想到它最終將被異界的節點吞噬,如此一來,還不如別想起它比較好罷。
「嗯……這種味道還是第一次……」
聽聞身後工程師的驚嘆,艾依查庫回首而望,臉上的不解顯而易見:
「我還以為導都人向來什麼也不缺,不過就是蜂蜜和麵包,有那麼值得驚奇?」
「確實,蜂蜜的話也不是沒吃過,只是味道上……」
在導都的生活裡,蜂蜜並不是太稀有的東西,但印象中嘗起來味道卻與如今掌中的點心截然不同,現在在口中散開的香氣,卻比他記憶中的蜜香溫潤且雋永許多。大概平時街上買得到的瓶裝蜂蜜,只是仿於地上世界的香味與特徵,再以其它東西調配出來的吧。
也就是說,他現在所品嘗的,說是他嚮往已久地上世界的味道也不為過。
「非常美味,謝謝你的分享,艾依查庫.羅斯帕爾德先生。」
昂首望著林奈烏斯和善的笑顏,艾依查庫感到有些無法習慣地噘起了嘴。
「這沒什麼好道謝的。不過,我還以為,導都的工程師每個都只會用鼻孔看人。」
「哈哈……」
聞言,白衣工程師傻笑起來。總覺得一時無法反駁金髮青年的說法,他所負責的研究所裡,確實存在著許多性格孤僻且自傲的工程師。雖然同為高階工程師的他是知道的,他們在追求知識的過程中,實在太容易落單了。如果不能用這等態度維護自身,也許就連自己有一天也無法再說服本身的存在意義。
「地上世界……現在是什麼樣子呢?就生活在其中的你們看來?」
一面品味著溫潤的麵點,林奈烏斯將視線拋向包圍著兩人的蔚藍,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就,一團亂啊。」
將最後一口麵包塞入口中,艾依查庫的語氣猶似事不關己,所言不過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原本還以為渦消滅以後會好一點的,結果反而更亂了吧,說不定人類本身就是亂源哪。」
「……是嗎?」
聽著帝國軍犬所言,林奈烏斯於咀嚼中斂起了笑容,臉上的神情明顯嚴肅起來。
「好像吧,老實說到底詳情怎樣也不記得了。」
言至此,艾依查庫伸了伸懶腰,哈欠打得響徹:
「不過那種事怎樣都好,總之我們只要想辦法活下去就對了。反正掌握世界流向的一定不會是我們這種人,一直以來,不都是像你們那樣的傢伙嘛?」
「掌握世界流向?」
聽得此言,林奈烏斯先是一愣,隨即不禁苦笑起來。
不是的,就算是導都的工程師,也不過是洪流中的孑孓,無法自主,受盡限制,被上層玩弄著,就在那些不盡合理的遊戲規則中尋找足以喘息的空間。
對土壤那股濕氣、青草搖曳如浪、鳥與蟲鳴唾手可得的大地有所憧憬,想在荒蕪之中找回其過去的美貌,對他而言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心願,也在他隨波擺動的同時感受到實現的艱困。
他們的理想隨時都能被任何人踐踏,隨時都能被毀棄,就算他們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亦為如此。
不,或許就算是比自己更上位的人,也是如此感到無力吧。
想到這點,青髮工程師淡淡一嘆,帶點沙啞的嗓音在寧靜的空氣中響起:
「你會恨我們嗎?」
林奈烏斯對於他與另外一位帝國軍人的過去稍有耳聞。原與連隊同進退的他們在渦消滅後,他們的存在也被導都高層視為眼中釘,就這樣在各地苟延殘喘。
這麼說來,他好像未曾考慮過。站在底下那片土地的人們,究竟是怎麼看到他們這群生活於浮空之都的工程師的?
也許對地上之民而言,自己也是主宰者之一,無法體會他們為生存下去所受的苦痛,更無法體會戰亂與災難隨時能奪走他們一切的恐懼,只是淡然俯視著地面,想像著曾經欣欣向榮的景色,哀嘆與憐憫間卻只是將別人的苦難視為一種隨時能步出觀眾席視若無睹的悲劇。
這麼說來,自己對地上的想像與心願,也在不自覺間成為了一種傲慢吧。
「就已經說了,那種事怎樣都好。」
艾依查庫再次聳聳肩:
「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死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恨誰,而是想起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和想辦法回去那裡吧?」
言語至此,金髮青年再次將手伸進了懷中的牛皮紙袋,掏出了底部的淡黃色麵點,回首一笑,僅剩的藍眼裡閃爍著有些狡黠的光澤:
「還有兩個,我們乾脆分掉吧,等等被布勞發現可就麻煩了。」
「好的,謝謝你。」
再次接下蜂巢麵包,張口咬下一口,擴散口中的是屬於大地的氣息。
在憧憬與現實中,不知為何,那股沉澱於舌面的甜味微微泛酸,但林奈烏斯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