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限定草莓塔
林奈烏斯&娜汀
甜點:草莓塔
作者:曙
心无杂念。
膝盖微微弯曲,身体重心下沉。左手持弓,右手以两指轻轻夹着箭羽,双眼直视前方,耳朵在头顶以无人察觉的幅度小小地颤动着。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吐出来;借由这个动作再次大致把握空气的干湿度及微弱的风向。一切都没有问题,是绝佳的射击环境。
弓手眨了眨眼。
同一瞬间,她迅速张弓搭箭,瞄准了呈包围网状袭来的飞行道具。
这次,一定能—--
“击坠率76%。”
听到林奈乌斯报出的数字,娜汀咂了咂嘴。她在他旁边俯下身,确认他没念错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才重新站直,短短地吐了一口气,可眉间的皱纹依然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林奈乌斯随着她的动作转动椅子的方向,注视着她不耐烦的侧脸。
“我希望你能注意到这比前两天的数据好多了,娜汀。”
“是啊,不过如果你想说恭喜,那我建议你什么都不要说。”
“实际上我想说的是,在这种测试条件下你依然能取得这个成绩,让我觉得很惊讶。——你那边的数据也处理完了吗,C.C.?”
忽然被点到名字,抱着一大叠文件的C.C.似乎吃了一惊,险些没被地上的飞行道具残骸绊倒。幸好同行的泰瑞尔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膊,顺手接过了从她怀里滑出来的文件。
“和娜汀的测试条件一样,损坏飞行道具内核使其无法动弹。同时出现数量是每次10台,实验间隔10秒,一共进行了10次实验。最后结论,我的击坠率是100%。我记得我早就说过了,林奈乌斯上级技官,要对付这种机械制品,用我的武器就绰绰有余。”
泰瑞尔等C.C.站稳之后才松开手臂,然后把文件递给林奈乌斯。娜汀努力移开视线,可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斜向林奈乌斯翻阅的那份文件。看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林奈乌斯很快合上它,把它还回给C.C.。
“恭喜你们,这是一场非常成功的实验。那么,接下来你们——”
“林、林奈上级技官!”
C.C.忽然一把拉过娜汀。
“我认为接下来应该专注提高娜汀的击坠率!毕竟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熟悉我们的战斗模式、配合我们一起出击才会拜托引导者给我们时间还有用这个庭院的嘛!我和泰瑞尔已经不用再单独做实验了!”
闻言,林奈乌斯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考。这边泰瑞尔的反应更快,他耸了耸肩膀。
“意思就是我不用再来这里浪费时间了?真是个好消息。”
“嗯,泰瑞尔不想来的话可以回去了哦。我会留在这里继续帮助实验,毕竟林奈上级技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C.C.?叫我走,你自己留下?”
“我、我没有那么说……”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十个字以内给我解释清楚。”
“就是说、那个……”
正当C.C.慌乱地寻找合适的词汇时,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的击掌让泰瑞尔和C.C.都吓了一跳。他们步调一致地转过头,发现林奈乌斯正对他们露出一贯以来的柔和微笑。
“总而言之——下午茶时间到了喔。”
“C.C.也太容易妥协了吧?”
目送着满脸笑容的泰瑞尔半强制地拽着哭丧着脸的C.C.飞快离开,娜汀仍然难以置信。而某种程度上,眼看少女被拐走还能平静地切下一块草莓塔送进嘴里的林奈乌斯也令她生疑。
“你就放任泰瑞尔那么欺负她?”
“第一,每个人表达高兴的方式都不一样,娜汀。第二,我清楚泰瑞尔是个好人,所以C.C.不会有事,顶多就是武器改良的讨论时间可能会变得有点长而已。最后一点,这里是星幽界,我想已经不会再有比这更危险的‘意外’发生了。”
娜汀哑口无言。
“我真有点好奇,到死为止你有没有经历过让你惊讶的事情?”
“假设有的话,说不定那件事和你相关呢。”
“哈?”
“当然啦,和你毫不相关也说不定。”
林奈乌斯又从大盘子里切下一块草莓塔,熟练地移到自己的盘子里。有那么一瞬间,娜汀真想抄起整个大盘直接扣到桌对面的这个眯眯眼脸上。
“有人抱怨过你说话的方式很让人生气吗?”
“唔……照目前恢复的这一点点记忆来看,似乎没有。”
“那我就做第一个人好了。”
娜汀轻巧地用叉子叉起一片草莓含进嘴里。林奈乌斯笑出了声音。
“听起来挺不错的。”
“……林奈乌斯。”
娜汀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她捏着叉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似乎打从心底感到愉快的工程师的脸。
“你恢复的那点记忆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嗯,有喔。”
林奈乌斯回答得很干脆,而且并没有停下切草莓塔送进嘴里的动作。娜汀微微拉紧了眼角,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然而她等了许久,林奈乌斯只是一味地把甜点扫进胃里,没有一点要停下来对她说话的迹象。
终于她忍不住了:
“所以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迟早你也会知道的。”
简直就像等着她按捺不住开口询问一样,林奈乌斯迅速回答:
“引导者也有对你说过吧?在她那双奇妙的眼睛看来,我和你之间有着某种和其他人都没有的羁绊呢。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的记忆中也必定会有我。我只不过是稍微早一些恢复了记忆而已,我认为你没有必要着急,娜汀。”
娜汀深吸了一口气。就在林奈乌斯又开始切草莓塔时,一把叉子抢先一步砸在它的落点上;刀叉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稍稍挑高了眉毛,目不转睛地看着逼近的娜汀,发现她并没有离开座位,只是起身弯腰、越过桌面阻碍了他的行动罢了。娜汀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抄着叉子强行使林奈乌斯的餐刀静止下来,目光尖锐地逼视他。
“我要知道,林奈乌斯。”
而工程师在这情况下却依然面带微笑。
“如果你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娜汀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因为你一定记得的,娜汀。”
“……‘林奈乌斯’?”
“不对。”
林奈乌斯略略往前倾身;娜汀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退。即使如此,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近得几乎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是另一个。”
娜汀愣了几秒,才猛地松手后退,不小心连椅子也撞倒了。她俯视面不改色的林奈乌斯,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够了!吃你的草莓塔去吧!”
“嗯,我会好好享用的。毕竟这是唯有在春季才能品尝到的美味呢。我建议你不要浪费喔,娜汀。”
正当娜汀恼怒地想抄起大盘的草莓塔砸到林奈乌斯一成不变的笑脸上时,有一把幼嫩的声音及时从背后阻止了她。
“轮到你了,娜汀。”
闻声,娜汀回过头。引导者扯了扯她的箭筒,让她低下头看自己,然后才继续说:
“我做好恢复你的记忆的准备了。跟我来。”
“好。”
娜汀牵起引导者的手,走之前不忘瞄一眼林奈乌斯。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沮丧,不过娜汀决定把那当做是错觉,因为随后传来的道别声和平常并没有任何区别,仍然温吞得就像他的微笑:
“再见,娜汀,我很期待明天的实验喔。”
娜汀仅仅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然而,第二天娜汀并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从林奈乌斯面前消失了。
林奈乌斯是一名工程师,他所受的教育里并没有“如何跟踪别人”或“如何找到故意躲着自己的人”其中任意一项。因此,他只好采取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方法,直接在娜汀的房间前守株待兔。理论上这方法应该是有效,但眼看一整天就要过去了,毫无收获的林奈乌斯也不由得开始慢慢地来回踱步。
所以当疲惫不堪的娜汀跟着引导者回到洋馆时,一眼就看到林奈乌斯摸着下巴、紧皱眉毛在自己房间前面走来走去。
“……”
娜汀努力克制住自己立即张弓搭箭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才举步走向房间。
“你挡着我了。”
她面无表情地对迎面走来的林奈乌斯说。听到她的声音,林奈乌斯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绷紧了。
“发生什么事了?”
比起“你为什么没有再来实验”或者“我等你很久了”,林奈乌斯选择了最直接的问法。
“我取回记忆了。”
娜汀语气冰冷地回答。
“那和我——”
“关系太大了。所以我警告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就让你再死一次。”
娜汀放话之后就打算绕过他开门回房,可中途林奈乌斯有些慌张地伸手想抓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停下来。
“等等,娜汀,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
在林奈乌斯的手碰到她之前,娜汀就狠狠地拍开了它。她的视线自下而上像刀子剜着他的眼。
“‘你一定会记得的’,雷纳德。”
林奈乌斯还没回过神来,娜汀已经飞快地进了房间,当着他的面重重地摔上了门。
“我想不起来一些很重要的事,泰瑞尔。”
“真难得林奈乌斯上级技官也会特地来找我说废话,今天是什么日子?”
泰瑞尔一边按上司的饮食习惯往咖啡里一勺一勺地加糖一边毫不客气地用鼻子笑了。他瞥了一眼在后面坐着的林奈乌斯。一贯脸上都浮着淡淡微笑的那名工程师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严肃,这让泰瑞尔有些诧异。
“跟你那个被迫中止的实验有关?”
“准确来说,是和娜汀有关。”
“实验体出什么事了?”
“我希望你能习惯一些比较正常的说法,泰瑞尔。”
“好吧,那个女人怎么了?”
林奈乌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像我们一样,前几天她也恢复了部分记忆。当然,我无法得知详情,但在那份记忆里,我似乎对她做了些不太好的事。”
“于是她就对你产生了恨意。我懂了。但实话实说,我不明白你消沉到这种程度的原因是什么,林奈乌斯上级技官。她只不过是个和你关系好一点的实验体而已,再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提出的那个课题并不具有你说服我和C.C.协助的时候阐述的价值。就我看来,它中止了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才能让我们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更值得研究的课题上,比如说——”
“泰瑞尔,你恨过人吗?”
往杯子里倒黑咖啡的手停住了。泰瑞尔的回答也延迟了一拍。
“……当然,多得很,我最恨那些不让我好好完成实验的东西了。”
“那是什么感觉?”
“就像有个钩子在你的胸口里面。随着你每一次心脏搏动,它都会把你的血管扎得一塌糊涂,而你却拿它没有一点办法。就是这种感觉。”
“唔。”
林奈乌斯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泰瑞尔转身把甜咖啡递给他,然后拿起自己那杯黑咖啡,背过身靠在吧台上面对林奈乌斯,抿了一口,眼睛偷偷地观察上级技官的表情。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林奈乌斯的神色十分平静,只不过像是陷入了沉思,双手捧着咖啡杯凝视冉冉升起的蒸汽出了神。
沉默了许久,林奈乌斯一边斟酌用词一边开口问道:
“那么,如果——只是一个假设,如果泰瑞尔你想消除这份怨恨,你会怎么做?”
“再简单不过了。”
泰瑞尔把杯子里仅剩的咖啡一口喝干。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宽恕?开玩笑,那只不过是懦夫和白痴才会宣扬的伪善而已,反正我不信这种鬼话。”
“嗯,说的也是。来问泰瑞尔果然是正确的。”
听到林奈乌斯的回应,泰瑞尔略略睁大了眼。他还以为林奈乌斯会慢吞吞地反驳他,可看起来面前的上级技官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情景让泰瑞尔有些愕然。
——因此,当下一秒娜汀突然闯进来、一言不发就瞄准林奈乌斯张弓放箭时,泰瑞尔根本措手不及。
林奈乌斯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还是个小男孩,独自伫立在地上的某个地方。他不熟悉这片仿佛要将自己淹没的广阔草原,却也并不感到陌生。挟着湿气的夜风使这墨绿色的海洋泛起无数细碎的波浪,早些时候结出的夜露被纷纷抖落,在清亮的月光中不可思议地闪闪发光。
比它们更明亮的,是一双恍若盛满了满天星辰的眼睛。
一只体型优雅的红毛狐狸端庄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那双似乎蕴藏着世界上所有神秘事物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
林奈乌斯屏气凝神,连指尖都不敢动一动。某个警钟在他那颗聪明的小脑袋里某个隐蔽的角落悄悄地响着,于是他下意识地认为,哪怕是呼吸稍微重了一些都会使那只美丽的生物在眨眼之间从眼前消失。
他不愿意失去它。
他的心这么对他说。
——然而,下一秒狐狸就起身,背对他缓缓走开。林奈乌斯条件反射地想追上去,却发现它前进的方向上站着一个男人;小男孩顿时浑身僵硬。他眼睁睁地看着它跟着他离开了,月光和草原从他眼中消失了,连闪耀的露水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光芒。
只剩他孑然独立,无法阻止这片黑暗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
“够了!”
林奈乌斯猛地睁开了眼。
他还没回过神,已经先感受到从左脸颊传来的痛楚。这简直就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么想着,林奈乌斯才发现娜汀就近在眼前,从她的手势不难判断刚刚她确实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耳光。可为什么?
“……”
娜汀似乎正处在震惊中,交替看着自己的手和他的脸。林奈乌斯可以发誓,从她恢复记忆那天以来,他没见过她如此生动的表情,耳朵还捕捉到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念了一句“真的醒了?”——林奈乌斯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或许还在做梦。
“看来我睡得有点久?”
思考了几秒,林奈乌斯决定从现状入手。听到他的问题,娜汀先是愣了一秒,随即慌忙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
“不是睡多久的问题!我差点以为你就这么死了啊!”
“谢谢你担心我。不过,既然我们都在星幽界了,那其实你大可不用为这种事担心……娜汀?”
林奈乌斯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娜汀用力咬紧了嘴唇,好久才松开,却又捏紧了拳头,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才用力吸了一口气,抬头正视躺在病床上那个被音音梦用松松垮垮的绷带包得像个木乃伊的林奈乌斯。
“暂时来说,这就两清了!”
林奈乌斯一下哑然。许久,他才小声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想躺得更久一点是吧,林奈乌斯?”
“抱歉……一下忍不住。”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脸上却依然溢着笑意。娜汀紧皱眉心盯着他,过一会儿就放弃了,短短地吐了一口气。
“算了。布劳特别帮你准备甜点,我去拿过来吧,你等一下。”
“那真是太感谢了。是什么?”
“不是我想打击你,但他准备的不是你之前吃个不停的草莓塔。”
已经走出了好几步的娜汀停了下来。
“春天结束了,林奈乌斯。”
“这样啊……”
工程师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就是说夏天到了。”
闻言,娜汀转过身,望着毫不动摇的林奈乌斯一脸愕然。和她相反,他静静地展开了一贯如常的温和微笑,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真期待和你一起品尝夏季限定甜点呢。”
林奈烏斯&娜汀
甜點:草莓塔
作者:曙
心无杂念。
膝盖微微弯曲,身体重心下沉。左手持弓,右手以两指轻轻夹着箭羽,双眼直视前方,耳朵在头顶以无人察觉的幅度小小地颤动着。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吐出来;借由这个动作再次大致把握空气的干湿度及微弱的风向。一切都没有问题,是绝佳的射击环境。
弓手眨了眨眼。
同一瞬间,她迅速张弓搭箭,瞄准了呈包围网状袭来的飞行道具。
这次,一定能—--
“击坠率76%。”
听到林奈乌斯报出的数字,娜汀咂了咂嘴。她在他旁边俯下身,确认他没念错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才重新站直,短短地吐了一口气,可眉间的皱纹依然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林奈乌斯随着她的动作转动椅子的方向,注视着她不耐烦的侧脸。
“我希望你能注意到这比前两天的数据好多了,娜汀。”
“是啊,不过如果你想说恭喜,那我建议你什么都不要说。”
“实际上我想说的是,在这种测试条件下你依然能取得这个成绩,让我觉得很惊讶。——你那边的数据也处理完了吗,C.C.?”
忽然被点到名字,抱着一大叠文件的C.C.似乎吃了一惊,险些没被地上的飞行道具残骸绊倒。幸好同行的泰瑞尔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膊,顺手接过了从她怀里滑出来的文件。
“和娜汀的测试条件一样,损坏飞行道具内核使其无法动弹。同时出现数量是每次10台,实验间隔10秒,一共进行了10次实验。最后结论,我的击坠率是100%。我记得我早就说过了,林奈乌斯上级技官,要对付这种机械制品,用我的武器就绰绰有余。”
泰瑞尔等C.C.站稳之后才松开手臂,然后把文件递给林奈乌斯。娜汀努力移开视线,可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斜向林奈乌斯翻阅的那份文件。看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林奈乌斯很快合上它,把它还回给C.C.。
“恭喜你们,这是一场非常成功的实验。那么,接下来你们——”
“林、林奈上级技官!”
C.C.忽然一把拉过娜汀。
“我认为接下来应该专注提高娜汀的击坠率!毕竟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熟悉我们的战斗模式、配合我们一起出击才会拜托引导者给我们时间还有用这个庭院的嘛!我和泰瑞尔已经不用再单独做实验了!”
闻言,林奈乌斯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考。这边泰瑞尔的反应更快,他耸了耸肩膀。
“意思就是我不用再来这里浪费时间了?真是个好消息。”
“嗯,泰瑞尔不想来的话可以回去了哦。我会留在这里继续帮助实验,毕竟林奈上级技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C.C.?叫我走,你自己留下?”
“我、我没有那么说……”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十个字以内给我解释清楚。”
“就是说、那个……”
正当C.C.慌乱地寻找合适的词汇时,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的击掌让泰瑞尔和C.C.都吓了一跳。他们步调一致地转过头,发现林奈乌斯正对他们露出一贯以来的柔和微笑。
“总而言之——下午茶时间到了喔。”
“C.C.也太容易妥协了吧?”
目送着满脸笑容的泰瑞尔半强制地拽着哭丧着脸的C.C.飞快离开,娜汀仍然难以置信。而某种程度上,眼看少女被拐走还能平静地切下一块草莓塔送进嘴里的林奈乌斯也令她生疑。
“你就放任泰瑞尔那么欺负她?”
“第一,每个人表达高兴的方式都不一样,娜汀。第二,我清楚泰瑞尔是个好人,所以C.C.不会有事,顶多就是武器改良的讨论时间可能会变得有点长而已。最后一点,这里是星幽界,我想已经不会再有比这更危险的‘意外’发生了。”
娜汀哑口无言。
“我真有点好奇,到死为止你有没有经历过让你惊讶的事情?”
“假设有的话,说不定那件事和你相关呢。”
“哈?”
“当然啦,和你毫不相关也说不定。”
林奈乌斯又从大盘子里切下一块草莓塔,熟练地移到自己的盘子里。有那么一瞬间,娜汀真想抄起整个大盘直接扣到桌对面的这个眯眯眼脸上。
“有人抱怨过你说话的方式很让人生气吗?”
“唔……照目前恢复的这一点点记忆来看,似乎没有。”
“那我就做第一个人好了。”
娜汀轻巧地用叉子叉起一片草莓含进嘴里。林奈乌斯笑出了声音。
“听起来挺不错的。”
“……林奈乌斯。”
娜汀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她捏着叉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似乎打从心底感到愉快的工程师的脸。
“你恢复的那点记忆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嗯,有喔。”
林奈乌斯回答得很干脆,而且并没有停下切草莓塔送进嘴里的动作。娜汀微微拉紧了眼角,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然而她等了许久,林奈乌斯只是一味地把甜点扫进胃里,没有一点要停下来对她说话的迹象。
终于她忍不住了:
“所以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迟早你也会知道的。”
简直就像等着她按捺不住开口询问一样,林奈乌斯迅速回答:
“引导者也有对你说过吧?在她那双奇妙的眼睛看来,我和你之间有着某种和其他人都没有的羁绊呢。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的记忆中也必定会有我。我只不过是稍微早一些恢复了记忆而已,我认为你没有必要着急,娜汀。”
娜汀深吸了一口气。就在林奈乌斯又开始切草莓塔时,一把叉子抢先一步砸在它的落点上;刀叉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稍稍挑高了眉毛,目不转睛地看着逼近的娜汀,发现她并没有离开座位,只是起身弯腰、越过桌面阻碍了他的行动罢了。娜汀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抄着叉子强行使林奈乌斯的餐刀静止下来,目光尖锐地逼视他。
“我要知道,林奈乌斯。”
而工程师在这情况下却依然面带微笑。
“如果你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娜汀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因为你一定记得的,娜汀。”
“……‘林奈乌斯’?”
“不对。”
林奈乌斯略略往前倾身;娜汀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退。即使如此,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近得几乎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是另一个。”
娜汀愣了几秒,才猛地松手后退,不小心连椅子也撞倒了。她俯视面不改色的林奈乌斯,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够了!吃你的草莓塔去吧!”
“嗯,我会好好享用的。毕竟这是唯有在春季才能品尝到的美味呢。我建议你不要浪费喔,娜汀。”
正当娜汀恼怒地想抄起大盘的草莓塔砸到林奈乌斯一成不变的笑脸上时,有一把幼嫩的声音及时从背后阻止了她。
“轮到你了,娜汀。”
闻声,娜汀回过头。引导者扯了扯她的箭筒,让她低下头看自己,然后才继续说:
“我做好恢复你的记忆的准备了。跟我来。”
“好。”
娜汀牵起引导者的手,走之前不忘瞄一眼林奈乌斯。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沮丧,不过娜汀决定把那当做是错觉,因为随后传来的道别声和平常并没有任何区别,仍然温吞得就像他的微笑:
“再见,娜汀,我很期待明天的实验喔。”
娜汀仅仅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然而,第二天娜汀并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从林奈乌斯面前消失了。
林奈乌斯是一名工程师,他所受的教育里并没有“如何跟踪别人”或“如何找到故意躲着自己的人”其中任意一项。因此,他只好采取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方法,直接在娜汀的房间前守株待兔。理论上这方法应该是有效,但眼看一整天就要过去了,毫无收获的林奈乌斯也不由得开始慢慢地来回踱步。
所以当疲惫不堪的娜汀跟着引导者回到洋馆时,一眼就看到林奈乌斯摸着下巴、紧皱眉毛在自己房间前面走来走去。
“……”
娜汀努力克制住自己立即张弓搭箭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才举步走向房间。
“你挡着我了。”
她面无表情地对迎面走来的林奈乌斯说。听到她的声音,林奈乌斯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绷紧了。
“发生什么事了?”
比起“你为什么没有再来实验”或者“我等你很久了”,林奈乌斯选择了最直接的问法。
“我取回记忆了。”
娜汀语气冰冷地回答。
“那和我——”
“关系太大了。所以我警告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就让你再死一次。”
娜汀放话之后就打算绕过他开门回房,可中途林奈乌斯有些慌张地伸手想抓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停下来。
“等等,娜汀,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
在林奈乌斯的手碰到她之前,娜汀就狠狠地拍开了它。她的视线自下而上像刀子剜着他的眼。
“‘你一定会记得的’,雷纳德。”
林奈乌斯还没回过神来,娜汀已经飞快地进了房间,当着他的面重重地摔上了门。
“我想不起来一些很重要的事,泰瑞尔。”
“真难得林奈乌斯上级技官也会特地来找我说废话,今天是什么日子?”
泰瑞尔一边按上司的饮食习惯往咖啡里一勺一勺地加糖一边毫不客气地用鼻子笑了。他瞥了一眼在后面坐着的林奈乌斯。一贯脸上都浮着淡淡微笑的那名工程师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严肃,这让泰瑞尔有些诧异。
“跟你那个被迫中止的实验有关?”
“准确来说,是和娜汀有关。”
“实验体出什么事了?”
“我希望你能习惯一些比较正常的说法,泰瑞尔。”
“好吧,那个女人怎么了?”
林奈乌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像我们一样,前几天她也恢复了部分记忆。当然,我无法得知详情,但在那份记忆里,我似乎对她做了些不太好的事。”
“于是她就对你产生了恨意。我懂了。但实话实说,我不明白你消沉到这种程度的原因是什么,林奈乌斯上级技官。她只不过是个和你关系好一点的实验体而已,再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提出的那个课题并不具有你说服我和C.C.协助的时候阐述的价值。就我看来,它中止了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才能让我们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更值得研究的课题上,比如说——”
“泰瑞尔,你恨过人吗?”
往杯子里倒黑咖啡的手停住了。泰瑞尔的回答也延迟了一拍。
“……当然,多得很,我最恨那些不让我好好完成实验的东西了。”
“那是什么感觉?”
“就像有个钩子在你的胸口里面。随着你每一次心脏搏动,它都会把你的血管扎得一塌糊涂,而你却拿它没有一点办法。就是这种感觉。”
“唔。”
林奈乌斯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泰瑞尔转身把甜咖啡递给他,然后拿起自己那杯黑咖啡,背过身靠在吧台上面对林奈乌斯,抿了一口,眼睛偷偷地观察上级技官的表情。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林奈乌斯的神色十分平静,只不过像是陷入了沉思,双手捧着咖啡杯凝视冉冉升起的蒸汽出了神。
沉默了许久,林奈乌斯一边斟酌用词一边开口问道:
“那么,如果——只是一个假设,如果泰瑞尔你想消除这份怨恨,你会怎么做?”
“再简单不过了。”
泰瑞尔把杯子里仅剩的咖啡一口喝干。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宽恕?开玩笑,那只不过是懦夫和白痴才会宣扬的伪善而已,反正我不信这种鬼话。”
“嗯,说的也是。来问泰瑞尔果然是正确的。”
听到林奈乌斯的回应,泰瑞尔略略睁大了眼。他还以为林奈乌斯会慢吞吞地反驳他,可看起来面前的上级技官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情景让泰瑞尔有些愕然。
——因此,当下一秒娜汀突然闯进来、一言不发就瞄准林奈乌斯张弓放箭时,泰瑞尔根本措手不及。
林奈乌斯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还是个小男孩,独自伫立在地上的某个地方。他不熟悉这片仿佛要将自己淹没的广阔草原,却也并不感到陌生。挟着湿气的夜风使这墨绿色的海洋泛起无数细碎的波浪,早些时候结出的夜露被纷纷抖落,在清亮的月光中不可思议地闪闪发光。
比它们更明亮的,是一双恍若盛满了满天星辰的眼睛。
一只体型优雅的红毛狐狸端庄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那双似乎蕴藏着世界上所有神秘事物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
林奈乌斯屏气凝神,连指尖都不敢动一动。某个警钟在他那颗聪明的小脑袋里某个隐蔽的角落悄悄地响着,于是他下意识地认为,哪怕是呼吸稍微重了一些都会使那只美丽的生物在眨眼之间从眼前消失。
他不愿意失去它。
他的心这么对他说。
——然而,下一秒狐狸就起身,背对他缓缓走开。林奈乌斯条件反射地想追上去,却发现它前进的方向上站着一个男人;小男孩顿时浑身僵硬。他眼睁睁地看着它跟着他离开了,月光和草原从他眼中消失了,连闪耀的露水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光芒。
只剩他孑然独立,无法阻止这片黑暗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
“够了!”
林奈乌斯猛地睁开了眼。
他还没回过神,已经先感受到从左脸颊传来的痛楚。这简直就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么想着,林奈乌斯才发现娜汀就近在眼前,从她的手势不难判断刚刚她确实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耳光。可为什么?
“……”
娜汀似乎正处在震惊中,交替看着自己的手和他的脸。林奈乌斯可以发誓,从她恢复记忆那天以来,他没见过她如此生动的表情,耳朵还捕捉到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念了一句“真的醒了?”——林奈乌斯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或许还在做梦。
“看来我睡得有点久?”
思考了几秒,林奈乌斯决定从现状入手。听到他的问题,娜汀先是愣了一秒,随即慌忙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
“不是睡多久的问题!我差点以为你就这么死了啊!”
“谢谢你担心我。不过,既然我们都在星幽界了,那其实你大可不用为这种事担心……娜汀?”
林奈乌斯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娜汀用力咬紧了嘴唇,好久才松开,却又捏紧了拳头,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才用力吸了一口气,抬头正视躺在病床上那个被音音梦用松松垮垮的绷带包得像个木乃伊的林奈乌斯。
“暂时来说,这就两清了!”
林奈乌斯一下哑然。许久,他才小声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想躺得更久一点是吧,林奈乌斯?”
“抱歉……一下忍不住。”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脸上却依然溢着笑意。娜汀紧皱眉心盯着他,过一会儿就放弃了,短短地吐了一口气。
“算了。布劳特别帮你准备甜点,我去拿过来吧,你等一下。”
“那真是太感谢了。是什么?”
“不是我想打击你,但他准备的不是你之前吃个不停的草莓塔。”
已经走出了好几步的娜汀停了下来。
“春天结束了,林奈乌斯。”
“这样啊……”
工程师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就是说夏天到了。”
闻言,娜汀转过身,望着毫不动摇的林奈乌斯一脸愕然。和她相反,他静静地展开了一贯如常的温和微笑,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真期待和你一起品尝夏季限定甜点呢。”